第15章  贫劳空磨志未伸-《陌上风吹不识君》
            
            
            
                
    第(2/3)页
    重新回到书院时,秋意已深。每日清晨依旧抱着书卷坐在角落的书案前,可摊开的《论语》看了半晌,目光还停留在“士不可以不弘毅”那页。指尖划过泛黄的纸页,墨迹仿佛都带着苦涩味,再也找不回从前心无旁骛的专注。肚子饿得咕咕叫,眼前总发黑,连字都看得模糊。
    先生在讲堂上提问时,我常常答得模棱两可。那日讲到“贫而乐,富而好礼”,先生特意点我:“怀之,你来说说,何为贫而乐?”
    我站起身,脑子里闪过的却是粮铺掌柜摇头的脸、娘布满裂口的手、巷子里孩子饥饿的哭声,张了张嘴只说出“安贫乐道”四个字,再往下便不知该如何接话。
    先生看着我茫然的眼神,花白的胡须抖了抖,叹了口气让我坐下:“罢了,你坐下吧。食不果腹,何谈乐道啊。”那声叹息轻得像秋风,却重重落在我心上。
    书堂里的空位越来越多,先是坐在我前排的陈阿林,他爹是瓦子巷的鞋匠,因买不到皮料歇了生意,束脩实在凑不齐。
    临走时他把那本抄满注解的《孟子》塞给我,书本边角都磨卷了:“晏兄,这书你留着,将来若能考功名,别忘了我。我去码头给人扛活了,能换口饭吃。”
    接着是西头的何三,他家开的小杂货铺因粮价上涨关了门,退学那天抱着铺盖卷,眼圈红得像秋后的柿子:“这书我是读不成了,先找口饭活命再说。”
    每少一个同窗,书堂里的寒意就重一分。
    我数着剩下的座位,心里像揣着块石头——他们走了,下一个会不会是我?
    束脩的银子还欠着先生大半,娘说洗衣缝补的工钱也不如从前,大户人家都在裁人,不知能支撑到何时。
    夜里抄书到三更,总忍不住摸出藏在枕下的算盘,噼里啪啦算着进项与开销,算到最后,连油灯都觉得费油,索性吹了灯在黑暗里睁着眼到天亮。
    可书堂东头永远是另一番景象,李子玉照旧穿着簇新的绸缎长衫,腰间的玉佩换了新的,与张明远他们聚在廊下,手里把玩着新买的暖手炉:“听说聚福楼新到了一批螃蟹,膏肥黄满,今日放了学去尝尝?”
    “我家昨日从洛阳运来了新米,蒸出来的饭香得很,比那些糙米强百倍。”而粮价上涨、百姓断粮这些事,仿佛与他们隔着层看不见的屏障。
    王骞舟也在其中,他依旧是书院的焦点,先生提问时对答如流,写的策论被贴在讲堂墙上当范文。
    那日他路过我书案,目光扫过我摊开的书卷,上面还沾着些许早上喝野菜汤溅的油渍,他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下,脚步未停便走了过去。
    我看着他湖蓝色的长衫下摆消失在书堂门口,突然想起街边耍杂耍的老汉对小女孩说的话:“这世道,龙生龙,凤生凤,泥鳅难成龙。”
    他们讨论诗文时的笑声从东头飘过来,落在我耳里格外刺耳。李子玉不知说了句什么,引得众人哄笑,我瞥见他朝我这边投来的目光,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:“有些人啊,连饭都吃不上,还来读书,真是自不量力。”
    是啊,他们不用担心束脩,不用盘算口粮,更不用在书堂与生计间两头奔波,自然能安心读书,谈经论道。
    这书堂于他们是通往功名的坦途,于我,却像走在薄冰上,不知何时会坠入深渊。
    回家的路上,路过布庄,看见王骞舟的小厮在给主子扯上好的锦缎,红的绿的堆了一堆,说是要做新的冬衣。我低头看了看自己浆洗得发白的长衫,袖口磨破的地方用针线仔细缝补过,针脚歪歪扭扭,像我此刻的心思。
    先生说“君子固穷”,可这穷字压在身上,连看书的心思都被碾得支离破碎。
    夕阳把书堂的影子拉得很长,我抱着书卷往回走,脚步比来时更沉。
    第(2/3)页